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代格拉:一個雲南佤族寨子的葬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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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李睿俊(雲南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2015級民族學本科生)
一、回到代格拉
“村裡有人去世瞭,我們明天回去拍葬禮。”我們在新縣城的第二天中午,老師接瞭個電話後如是說。
我記不起當時聽到是什麼感覺瞭,隻覺得回代格拉的那條彎彎長長的路已經在顛簸著我的胃瞭。
晃過神來,我已經在盤山公路上顛簸瞭大概兩個小時瞭。我們坐滿瞭往返代格拉和縣城的8座面包車,後備箱壓著滿滿當當的快遞和行李。山路每顛簸一下,我和學妹(坐在最後一排)都要把滑落的行李塞回去。好不容易停瞭車,司機又加塞瞭兩個小學生上車,說是順路載一程,可無處安放的書包隻能和我擠著坐瞭。面包車已經超負荷,但女司機就像拉著空車一樣淡定,所以每拐一個彎我都好怕車子打滑就“突突突”的沖下山坡掉進深深的山裡。
從昆明往西,向著太陽落山的方向,到達西盟。從西盟再往西北到邊境,太陽落在緬甸的山那頭,代格拉把最後一絲餘暉收在燃燒的火塘這裡頭,那時最後一絲餘暉將會灑滿代格拉。回傢的黃牛和水牛的竹鈴鐺發出金色的響聲,從火塘爬出的青煙也藏著金絲在瓦片上氤氳開來,遠處山坡上的竹林也被風蕩出鑲金邊的綠波。這是兩天前傍晚的代格拉,同樣的餘暉再次溢滿瞭我這裡狹小擁擠的車廂。車子在山路上呼呼的飛馳,車廂安安靜靜地聽著引擎嗚嗚。遠處的山啊,像個老人轉身一樣緩慢地轉過來,車裡的時間變慢瞭,灰塵在陽光裡反射著、翻舞著。
我想起老師說過,小時候這裡車馬不通,路不好走。她得從代格拉沿著這條路走到小學校上學,就算住在學校每個月也不免走上幾回長長的山路,從一座山到另一座山。她走完瞭這些路,從小學走到瞭大學,土路走成瞭水泥路,成瞭傢鄉第一個博士。我不知道路的盡頭還有多少小孩要走過這一程山路,走到他們能夠走到的未來。這路從城市彎彎拐拐終於伸進瞭大山深處,伸到那個邊境的小村。要是恰逢一個山櫻花開的爛漫季節,就能像我一樣,幸運看到這一路的驚喜!看到單調的山谷裡那棵出挑的野櫻花,充滿野性的美麗和頑強的生命力。那些摻雜在暗綠枯黃銹紅的深山中的山櫻花啊,一定也想乘著風到大山之外的地方恣意綻放吧。
離村子近瞭,陸續有人下車瞭,人一下車司機就馬上上路。我看著那個背著書包的小學生走進路口,視野裡漸漸隻剩越來越小的黑牛頭。那個黑牛頭畫在土黃的墻上又被夕陽渡瞭層金,看起來就像是老年人的回憶一樣似乎有久遠的故事,但它卻是這兩年才畫上去的。和它一樣新的還有另一面墻的黑木鼓圖案,還有這棟一層小平房。這一路來新房子都和這個一個樣,黑牛頭圖案和黑木鼓圖案復制到每一棟新的小平房墻上,每一棟小平房都差不多。在我傢村那裡,人們一有錢就把房子蓋大蓋高,拼死拼活擴建房子。一傢人住不瞭那麼多,把房子租出去,每個月的租金能給傢裡補貼不少,最後城中村改造還能陪不少錢,這是失地農民最後和自己土地的維系。蓋房子會欠債,但兩三年就能又靠房子補回來。同樣是農民,在代格拉,土地是自己的,新房子是自己的,農活和還債重重地壓在肩頭。這些新房子像山櫻花盛開一樣矗立在邊境線上,在陽光下土黃色的墻面也變成瞭金色。房子裡卻空得像被蟲蛀過的山櫻花一樣,虛有其表。該住著新房子的人被房子的債務逼迫地隻能外出打工,得虧政府貸款給他們,不然光靠自己還得在外面苦個好幾年。我們下瞭車,一路提著行李揚著黃灰走回住的地方,太陽基本沉下山瞭,亮白的天漸漸和黑夜交接。回來一路下坡比走的時候爬坡省好多力,代格拉的房子依山而建,我們住在這個大坡的坡底。大路一轉,我們住的坡底又成瞭另一個大坡的坡頭。我們上頭那傢在曬臺下面養著一群鵝,這時也張著翅膀一搖一擺囂張怪叫地踩回淺淺的水潭瞭。那個水潭估計是他傢水牛踩出來的,加上在曬臺上“嘩”的把水一潑,長期下來這個水潭不見幹,也不見清。他傢的小平房緊緊挨著老房子,防盜門經常開著,窗框上沒撕幹凈的塑料膜趿拉著,透過窗框看到裡面隻有一臺脫粒機。隻要天氣好,太陽溫暖,他傢的兒媳婦總是會把孩子放到貼著瓷磚的外走廊上爬來爬去,自己總是默默靠著水泥墻癱坐著護著孩子,隻是看著孩子。她總是任由孩子穿著白開襠褲把地板擦來擦去,她總是穿著洗不幹凈的花呢女襯衫和卷起褲腳的黑褲子,還總有一綹塌在前額的頭發,我看見的她和孩子總是這個樣子。臨走前我發現小孩不爬來爬去瞭,定定地總是坐著,右腳踝上一塊紫嘟嘟的皮膚。他的媽媽還是和之前一樣,會在我走過時順著看一眼,然後又把視線緩慢地移到原來的地方。她的臉龐圓圓地,看著還有一絲稚氣。她坐在地板上,映著地板散射的太陽光,臉色土黃土黃的,眼神偶爾會微微一亮。我猜到瞭,她是個緬甸新娘。
二、葬禮
“咣咣咣-咣咣咣!”防盜門被敲得像滾石掉落一樣響,是有多急的事才能這麼敲門啊。
清晨代格拉人醒得特別早,最早的是公雞,比漫天的星星還清醒,每天凌晨就開始報曉。公雞一打鳴,房子後面的鵝群就躁動瞭。可能鵝吃瞭一臺切割機卡在脖子裡,一張嘴切割金屬的噪聲就放出來瞭。房前的大黑豬也睡醒瞭,找不見吃食就撓啊撓木頭鋪蓋板,豬槽都被掀翻反撲著。坡上“咚咚咚”“當當當”的,竹鈴鐺和銅鈴鐺一波一波從遠到近又遠去,趕在太陽出來之前,牛羊都能吃上沾露水的草。還有一臺老式電視機,爺爺總是在早上六點多就打開它,超大聲的播報著早間新聞,隔著兩間房子,國傢富強的聲音就清晰地傳到我耳裡瞭。早上七點之前,我聽著聲音迷迷糊糊地做著夢,一會騎牛一會吃鵝,突然之間幾顆滾石“咣咣咣”的要落到我頭上瞭,嚇得爬起來,“來瞭!來瞭!”完全清醒瞭。
迷迷糊糊開瞭門把攝像機遞出去,還沒反應過來老師丟下一句“我先去拍著,你等會吃完早點叫我弟帶你上去啊!”快到連模糊的背影都沒留下。我終於醒瞭,急急忙忙洗漱完掛著相機就跑出去。和山路上晃蕩的面包車一樣使我恐懼的,還有代格拉爬坡的摩托車。帶我的年輕男生完全是個老司機瞭,我左手抓緊拉手右手抓好相機,一路身子前傾兢兢戰戰地顛到葬禮現場。看到籠起的篝火我就拿下鏡頭蓋準備工作瞭。熊熊燃燒的火堆天邊青霧籠著遠處一層層山巒,映得惺忪的浮雲藍幽幽的。幾十根柴籠起的火照亮瞭右側庭院,火邊五個漢子死死抵著地上那頭半死的黑豬,一個漢子拿鐵盆接著黑豬從胸口汩汩冒出的血。這場面似曾相識,對!去年實習時,景頗山上的漢子們也這麼殺過一頭黑豬!就是從殺豬開始,我不自覺地把在景頗山看到的傳統葬禮儀式在佤山重現瞭,跨文化比較兩者的異同。他們送禮,他們念鬼,他們用篝火烤豬,他們當天做棺材,他們徹夜唱歌跳舞……以至於我看到他們哭喪的時候竟然疑問,他們怎麼會哭?傳統景頗族生死觀裡,人死瞭是說“回瞭”。他們怎麼不組織民兵在村裡禁酒?我和老師也經常說著景頗山和這裡的不同,稀飯的不同,生死觀的不同,跳的舞不同。在我無意識的話語裡,我已經以傳統景頗族文化自居,從比較不同處,到認為代格拉該向我的實習點學習。我沒有認清代格拉的實際情況和傳統文化是和實習點完全不同的,老師終於問我“你那麼喜歡景頗山嗎?”我啞口無言。我自認為客觀地觀察佤山的這一切,最終還是走進瞭文化中心主義的小巷。
遺體就放在主火塘下側,頭朝著的那面墻掛瞭好幾個代格拉包。包裡慢慢膨脹,來送禮的人都會撈一把種子放進那些包裡,這是給逝者到另一個世界的種子,讓她有吃有穿。腳邊一個漢子挨著遺體坐著,手裡賬本記著塘屋裡來來往往送禮的人。三位負責收禮的奶奶圍坐在主火塘旁邊,聊著我聽不懂的事情。火塘裡木頭火星微微亮著,冒著的煙熏著穿好的豬頭和豬尾巴。客火塘邊一個漢子切著燒好的豬肉,準備煮稀飯。火煙子很大,從墻壁漏進的光柱斜穿在屋子裡。陸陸續續來的人多瞭,正門墻邊送來的一箱一箱的啤酒摞起好高,上方側門旁邊的水酒臺也濕瞭好一片地板。水酒濾瞭一道又一道,渾濁乳黃色的水酒在屋裡“啊”過來,“啊”過去,慢慢沖淡成瞭略黃的淡酒。淡酒味道寡淡,酒味不濃,酒勁很大,要是當水喝,什麼時候醉過去都不知道。我深知自己五杯水酒下肚就要不省人事,借著相機說“要拍照”才躲過幾個熱情的阿佤哥。“啊”是佤語的“敬酒”用語,示意你想敬酒的人,對著他/她說“啊”。然後自己把水酒喝完,用手擦擦杯沿,又盛滿水酒遞給他/她,他/她喝下水酒,一輪敬酒就結束瞭。一個水酒杯能在一個屋子裡輪轉“啊”到水酒沒有一點酒味。大傢在火塘邊
一大鍋較幹的稀飯煮好瞭,女人們趁熱用塑料袋一包一包裝好,分發給到場的所有人。祭師把裝在木拉(木碗)和大葉子裡的稀飯念好瞭,又念給逝者的飯和肉。我們離開去吃午飯,我還在回想剛聽到的傳聞,不太想吃東西。吃完午飯回來,棺材做好瞭,準備入殮瞭。
入殮的時候男人們唱起挽歌,起起落落的和聲在火塘邊回響,像邊境起起落落的山巒中,繞不出山林回蕩在山谷裡的風,每一節都停頓在風撞到山坡上,又起始在風新的旅途中。圍坐在火塘邊的女人們,哭聲起起落落符合著挽歌,像山谷裡的風摩挲竹林葉子沙沙作響,在傾訴著什麼。慢慢降下去,哭嚎一聲比一聲低,像彎彎的山路繞進大山深處,繞進在場的人的心腸。我拍瞭幾張需要的照片就放下相機瞭,我不忍記錄那一個個哭的悲傷的背影。火塘的煙子繞不出房子,濃濃的熏著每個人的眼睛,熏得又紅又濕,熏得泛起淚光,在大山深處湧起一汪淚海。
晚上,回到現場。他們會唱挽歌跳喪舞,守一整夜。一屋子的人朝向客火塘坐著,以火塘為中心圍坐開來,熱量從中心一層一層向外傳遞著,聲音卻是四面八方的回蕩著。一隻腳剛踏入我就停住瞭另一隻,在門口抬著相機環顧著。坐的滿滿的,我找不到可以塞進去的地方瞭,就幹站著拍瞭幾張照片。有個站著的老倌兒註意到我,醉醺醺地用漢話嚴厲呵責我不要拍照。人群的目光嗖嗖投向我,我瞬間承受不瞭這麼多灼熱的目光趕緊往後退出門,站在樓梯上,扒著門框躲在黑暗裡看著。人群又恢復向著客火塘的方向,我悄悄進門蹲下去,看到老師在客火塘對面招手。我又退出門,下瞭樓梯繞過曬臺從上方側門進入塘屋來到老師旁邊。現在人群都朝向我瞭,比目光更熱的是面前的火塘,熱的有種安心感。他們在試調,各個不同調值發著“啊”的歌聲附和著,扭成一股參差不齊的合唱,像一路分岔的河流。圍坐在火塘最近的幾個老倌兒是指揮,手上下揮舞著,合唱的節奏和音調也跟著抑揚著。大傢平平穩穩地一個調唱著,有位老人簌地站起,抬抬右手,就抬高主火塘一側的村民的歌聲。右手從主火塘緩緩移到客火塘一順,從主火塘到客火塘,歌聲就像風吹過樹林蕩起的林波,此起彼伏地湧上高處。老人伸出別著煙鬥的左手,和右手一起向上捧捧,把所有人的歌聲都捧大瞭。似乎這歌聲大到老人捧不住瞭,他又順勢兩手一翻把歌聲按回去瞭。大傢跟著他降下去的右手慢慢把聲音落下去,下落到他把右手跟左手在腰間相合,同時嘴上短促大聲的“噓”,同時把腳跺響的那一處,歌聲就戛然而止。又一節歌在“噓”結束後開始,三位老人站起和剛剛那位老人一起指揮。說是指揮也不太準確,他們隨著歌聲的起伏搖晃著身體,手也在空氣中揮舞著,歌聲隨著他們手勢的變換跟著起伏,就像綿延的山脈上纏繞的雲,相伴相隨。他們唱高興瞭,老巴猜(祭師)的年輕徒弟也跟著站起揮舞附和著歌聲。一顆赤黃的燈泡點著全屋子的亮,罩在每個人臉上的光變成瞭紗,柔和的把每個人都融進這個溫暖的夜。而站起的五個人隨著歌聲擺動著自己的雙手,陶醉地閉著眼,攪動著周圍的紗。火塘裡四仰八叉地趴著被燒斷的木頭,尖尖燒得鮮紅鮮紅的,敷著雪白的灰燼。燒斷的尖一亮一亮的,木頭的心臟在高溫裡跳動著。被攪動的氣流拂過,灰燼乘著熱流飛上屋頂,又隨著亂流飄到整個塘屋,在亞熱帶的代格拉下瞭一場熱雪。雪花在震動的空氣中化成碎雪,零亂著陸在整間屋子裡。被舞動的人的身體吸引,就在身上烙下灰白灰白的雪印。整個塘屋都在震動,震起的灰塵在屋子裡亂竄。要是在白天就會看到灰塵被掃起,在腳邊像沙塵暴一樣肆虐。三男三女,六個人繞成一圈,在兩個火塘之間逆時針跳著喪舞。年紀大的有兩位爺爺和一位奶奶,其他三位都是中年人。隻有一個孃孃手裡沒有杵著長木棍。那五根長木棍每根都跟成年人的小臂一樣粗,用力杵到地上,和木板沖撞出圓潤厚實的“咚”。沒有木棍的孃孃使勁跟著節奏單腳跺地,也剁出瞭重重扁扁的“咚”。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節奏,但是湊在一起又十分合拍。奶奶拿著木棍上下舂著快節奏的“咚咚咚咚-咚咚咚”,每舂一下雙腳就順勢往前蹦一點。後面跟著的那個孃孃沒有木棍,左手按著挎包右手握著圍巾,全身力氣都用在腳上。左腳往圈中心用力跺一下又收回來跺一下,前面的奶奶往前蹦開瞭距離,她換右側身順勢跟上瞭奶奶。右腳往圈中心用力跟著快節奏跺著不收回,直到拉開距離又收回換左側身。這個孃孃步法變幻多樣,跺腳聲卻一點都不突兀。後面跟著另一個孃孃,像掃地一樣用木棍左右擦著地板。戴軍大帽的爺爺跟在這個孃孃後面,身子側著正對圈中心,兩腳跨開,斜杵著木棍舂著地。他的節奏很慢,快節奏奶奶舂完一節他才舂四下,舂完右腳跨開,左腳跟著跨。不過他和後面白頭發的爺爺都跳得很自如,臉上咪咪笑著。白頭發的爺爺用身體蹦躂帶動著木棍沖擊地板,繞著大圈轉他還帶著棍子自己轉,不時翻轉著手裡的棍子,爺爺更像是在跟著節奏表演。跟在後面的大叔似乎在模仿著戴軍大帽的爺爺,動作略顯僵硬,努力地舂出自己的節奏。差不多快凌晨時我們離開瞭,準備第二天早早過來再記錄一遍流程。兩天早上的儀式都一樣,這次葬禮很迅速,第二天午後就下葬瞭。第二天早上我們過來,沒瞭頭一天的慌張,該記錄的都抓到瞭。早上幾乎是準備工作,在地裡挖坑、制碑、做竹笆。靈堂裡回響著挽歌,地板震動著舞步。到瞭下午快三點時,準備起棺下葬瞭。起棺之前,棺材尾那裡聚起瞭人。掀開瞭一角線被,露出捆棺材的竹繩。有個穿白衣服的孃孃就站在旁邊,不斷有大人抱著小孩過來。過來大人就遞出小孩握著雞蛋的那隻手。雞蛋是煮熟的,上面捆著好幾圈白線,線頭留出很長一截。白衣服孃孃接過雞蛋,把長線頭一端捆到捆棺繩下墊的楔子上。那白線一端連著棺材,一端拴著小孩手裡的雞蛋,孃孃兩隻手把雞蛋和楔子之間連著的線折斷。雞蛋給孩子拿走,其他孩子又過來重復這個過程。等屋裡的孩子都做完這個儀式,地板也不再震動瞭。一個孃孃趁跳舞的人群還沒散盡,抬著一大鍋白米飯在屋子裡轉。熱騰騰的米飯在屋裡兜轉,現場參加葬禮的人見著捏起幾顆米飯,在指間揉捻幾下就把飯粒甩掉。等巴猜在主火塘念完祭詞,蹲在棺材周圍哭喪的幾個孃孃讓開瞭地方,六七個阿佤哥就從火塘邊把橫插著粗竹竿的棺材拎起,一點一點從靈堂挪到屋外瞭。可能抬著棺首的阿佤哥們下樓梯不方便,棺尾才消失在門框裡外面就發出“嘭”的一聲。棺材掉到木樓梯上瞭,這個響聲引起瞭屋裡某個男人發笑。哭喪的孃孃們有兩個跟在棺材後面一直哭到瞭墳地,還有幾個孃孃在屋裡。她們悲傷的臉龐舒展開瞭些,眼淚在腮上抹開瞭,眼睛眨巴著還濕著。她們攙扶著慢慢走出去,有個叔叔拖著墊棺材的墊子也跟著出去瞭。最後屋裡沒有幾個人,我也就跟著去墳地瞭。
墓地就在竹籬笆圍起來的芭蕉地裡。一圈男人圍著墓穴,吊著棺材慢慢往下放。棺材到底瞭,就把覆在棺材上的線被給扯下來。坐在那圈男人後面的孃孃在旁邊哭訴著,就像在靈堂裡哭的那樣不舍。幾個漢子圍在棺首前面把隨葬物品一一放下去。之前編好的竹筐鋪滿瞭種子。巴猜念祭詞時把肉和其他東西撕得小小的,他們說,我們世界裡越小的東西在它們世界裡就越大,所以掐成一小丁的肉在它們看來是很大的瞭。隨葬品放完以後,線被又被拉扯好鋪到瞭棺材上。坑上鋪起剛劈好的竹排,然後蓋上剛剛從屋子裡拖出來的墊子。墊子左右兩邊用劈成兩半的長竹子壓好,然後被敲打進土裡夯實。鋪好後周圍的男人用手捧,用鋤頭推,用腳蹬,一會墳上就摞起瞭一個土堆。早上在外面劈好的竹笆被抱過來準備鋪排,墓碑也被抬到墳頭邊。蓋上兩排竹笆,他們把竹笆蓋得像平時住的屋頂那樣,說這裡以後就是她的傢瞭。我走到墳頭邊,拍他們把墓碑豎起來。墓碑上歪歪扭扭刻著漢字,“愛妻……之墓”。當時刻碑的漢子把“墓”字寫成瞭“奠”字,還問我怎麼寫來著。我就在旁邊看著他們用小刀一道一道把水泥劃開口子,正正確確地刻出這些字來。“生於……病故……”,刻碑的時候沒有細看,現在才看見塗上紅漆的年月日,鮮紅鮮紅的。四十歲以後,她活在豎起的這塊灰沉沉的水泥碑上,活在還能記得她的人的回憶裡。就一剎那,我突然想起瞭昨天在另一塊墓地看到的夭折的孩子的碑,突然想起偶遇四川老板對代格拉嗜酒男人們的偏見,突然想起小診所外面一排吊水的病人,突然想起額爾古納河右岸的那群鄂溫克人……胸裡一下就冒出難受的熱氣哽在喉頭,眼睛鼻子一酸,我就壓低瞭帽簷去旁邊大口大口呼吸……
三、離開
真的到瞭離開的那天反而很輕松,也很平常。早上還是和以往一樣吵鬧,從坡底往坡上看去,傢傢的屋頂上攀著青煙。我起得早早的,拍下那天的黎明做紀念,也沒比平常美,照片後面也不知道去哪瞭。也還是來的時候坐的那輛東風車,也要走好久顛簸又漫長的山路。唯一有趣的是,路上一頭小黃牛擠著我們車子過去後小蹄子撂地飛起,蹦躂蹦躂地下坡,這把我們都逗笑瞭。在代格拉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瞭,再過幾個月忘記的會更多,但是在鏡頭裡的每一張笑臉我都記得。即使十幾年後想起代格拉,我還是會想起那一張張笑臉,那是個愛笑的小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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